媽祖樓街思想起 @ 赤崁慢步

⇧ 媽祖樓街是台南府城的古街，也是我出生、成長的地方，

這裡有許多我的兒時回憶。

　將近半個世紀前，我們家曾在「媽祖樓」附近賃居，前些日子心血來潮，想去重溫兒時回憶，背著相機踏遍窄巷，當年租屋處早已無跡可尋，眼前的景物，變得既熟悉又陌生。

　台南有許多祀奉媽祖的廟，「媽祖樓」是其中歷史較久的古廟之一，這個地方位在清朝台南製造戰船的「軍工道廠」出海口「哨船港」旁，相傳有人從大陸移居當地，由湄州攜來媽祖香火，安放在工寮閣樓上，出入船隻遙見紅色燈火都能平安航行，眾人感謝媽祖庇祐，遂於乾隆二十年（一七五五年）由道廠官兵及地方民眾發起集資建廟，命名為「媽祖樓」。

　「軍工道廠」的地點，就是我的母校─台南市立人國小附近。話說我的老爸，民國三十八年台南師範畢業，很快就結婚成家，在安南區安順國小短暫任職，不久就調到北區立人國小，學校沒有宿舍，輾轉託人在忠孝街租了一間房子。

　忠孝街就是古時候的「媽祖樓街」，除了大哥在安順國小出生之外，大姐、我和兩個弟弟，都是在忠孝街那間破屋裡誕生的，由於當時年紀還小，我已記不得房子的模樣，只記得進門處有張大竹床，我們幾個男生全擠在一起睡覺，連翻身都困難。

　門外街道人來人往，有時會有穿著破爛、臉部輪廓深邃的人經過，沿街向人乞討東西，聽大人說他們叫做「傀儡仔」。聽說他們古時候住在安平，後來被趕到阿里山上，有時候會回安平「尋根」，「媽祖樓街」和「老古石」城門，是他們的必經之路。

　門前的路通往同樣拜媽祖的「金安宮」，每當農曆三月「瘋媽祖」，整條路都被神轎、陣頭、人群塞滿，鞭炮聲震耳欲聾，我雖然喜歡熱鬧，那吐舌頭像吊死鬼的「七爺」，跟又矮又黑的「八爺」，卻總嚇得我躲進門內，還一連好幾天做惡夢。

　窮教師的薪水要養一家七口，是非常辛苦的，我們家的生活非常簡單，只差沒有「呷飯攪豆油」。小時候沒甚麼好吃的，記得媽媽曾叫我去買花生，賣花生的小販在一間小閣樓上，炒好的花生用捲成圓筒的紙包著，捧在手心有著餘溫，那香香的味道，至今似乎仍在鼻尖迴繞。

　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們這麼窮，街上有好幾間深宅大院，裡面有精緻的洋房，一眼都看不到盡頭，對我來說，那宛如另一個世界。聽說我們這條巷子，住著一個全台灣最有錢的人，他的名字叫做「好屋裡」。

　稍微長大以後，才知道大富翁名叫侯雨利，「好屋裡」是他的台語發音。年輕一輩或許不知道侯雨利何許人也，但說起「台南幫」，大家應該就有概念了吧。侯雨利出生於台南縣北門鄉二重港，幼年到叔叔的布行當學徒，後來自創復興布行，一九三一年，蔡姓商人在「媽祖樓街」的織布廠經營不善，侯雨利將其買下，更名為「新復興實業公司」，在紡織業闖出名號。

　一九五四年，侯雨利與吳三連、吳修齊、吳尊賢合資，在後甲購地十二甲，創立「台南紡織」，後來又與高清愿等創立統一企業、太子建設等，以「三好一公道」的信念，奠定「台南幫」的堅實基礎。很難想像，「台南幫」龐大的事業體，就是發跡於陋巷裡的「新復興」。

　小學二年級時，我們家搬到立人國小宿舍，離開了「媽祖樓街」，那裡的地形地貌也出現劇烈變化，新開的康樂街、金華路、海安路，使「媽祖樓街」面目全非，原有的北幹線和「五條港」舊河道，也加蓋成了地下排水溝，住家旁的「金安宮」遭遇祝融，重建後變得金碧輝煌。

　重回舊地，尋不到多少兒時痕跡，我悵然駐足在「新復興」的圍牆邊，這裡已人去廠空，不再有紡織的機聲軋軋，斑駁頹敗的古厝，依然映著朝陽夕照，媽祖樓街的繁華，早就成了微風往事……。